「历史为什么总在重演？」怀孕十二周的明夕，在视频那端皱着眉问我。
2020年新冠第一次「重拳出击」的景象，她还记得：
电视媒体、手机互联网、家里老人订阅的《扬子晚报》… 几乎举国上下都在追问危重病人的救治情况、当地医疗系统如何有序进行、防护物资是否保障到位。
却鲜有人追问，如何给予孕产妇群体综合性的援助措施。
当时明夕表姐怀上二胎不久，「全家都不敢出门，产检一拖再拖。」
三年后疫情全面放开，但孕妇可用的退烧药「泰诺林」，在第一个感染高峰期里到了「一口难求」的地步。
@每天都想吃m记 from豆瓣
孕妇，一个无法脱离医院环境的群体，被感染将牵涉两条生命，却在两次疫情大转折中被忽视。
今天距离疫情「新十条」政策颁布已经一个月，身边人「复阳」的消息零碎冒出，孕产妇们仍在奋力打着「母婴保卫战」——
她们如何保障自己的正常检查、科学用药？如何快速降温转阴？
企业单位如何保障孕妇员工的健康防护？
一个不断阳了的家庭，又能给到准妈妈生理和心理上多大的关注？
我们和四位孕妇聊了聊，个中艰辛只有她们能懂。
@明夕，30岁，怀孕十三周，已阳康
在我那个孕妇群，我算是比较早一批阳的。12月14日我就阳了，当时南京放开没几天。
整个过程，就是快、懵、不给你一丝丝反应的时间。
当时刷手机看到朋友圈都在转发当地政策，我属于天性爱玩的妈妈医院为什么不给孕妇开病假，看到不用核酸不用健康码，第一心理反应是欣喜，哇，终于要自由了（我还是太天真）。
但我很快回过神来，我要是感染了怎么办？孩子会有影响吗？立马心里咚咚打鼓，甚至为刚刚的欣喜感到愧疚。
我老公一回来，我就问他：「孕妇阳了会怎么样？」
他边给自己喷消毒液，边没事人的样子：「别担心，只要不持续高烧就行了。」
我看他很淡定，心里踏实不少（但后来他才告诉我，他在公司很紧张，搜了很多信息）。
当天我们就去买药了，但是线上线下都没买到。
我妈特别着急，每隔一段时间追着我老公问，哪个哪个平台有药了吗？要不然去医院开点药吧？怎么就这么快卖光了呢？
第二天我老公就阳了，隔天我开始发烧。迷迷糊糊知道有人给我量体温，39.7度，耳边是很急促的脚步声。
我老公就在物业群里求助，好不容易才匀到一口「泰诺林」让我喝，但是药量实在太少了，半天都没有效果。
他又一个个私戳周边的朋友，最后还是决定带我去医院。
当时去的是市妇幼，医院里面非常混乱，我就感觉脑子里嗡嗡响，闹哄哄的。
医院不是有引导台和引导员吗，他就问我「你有没有出血？」「严不严重？」
我说「没有，就是发高烧，想配点药。」
他说「没有出血，就回去自己想办法。现在都没有药了，医院里面都是阳性，我自己也阳性，医生也是阳性。」
他让我回家自愈。
我旁边也有孕妇，听见这话特别着急，那个准妈妈好像比我先阳了几天，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话了：「物理降温根本就没有用啊。」
我老公只能带我回家，他和我妈一个人帮我擦身子物理降温，一个人继续找邻居匀药。
我全程就是晕，生理不适已经让我丧失了任何情绪波动和心理反应。
我也是真的幸运，又有邻居匀了药给我，那天喝完睡了一觉我就退了烧。
但是我在的孕妇群，焦虑情绪不断滋长。
眼见群里的氛围日渐紧张，原先聊「孕吐」、「营养补给」、「产检指标」，那两天不断被求助信息刷屏。
有的人烧好几天也没有药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；
有人阳了之后疯狂咳嗽，一咳就吐；
有人说都没有孕吐反应了，阳了之后又开始「孕反」；
还有一个夸张的，我同事她也怀孕了，她阳了之后鼻子不通气，呼吸不了，她说她就是连续五六天坐着睡……
我想都不敢想，这得多难受。看多了这些信息，我心都揪着疼。
明夕所在的孕妇群
我自己阳的这几天每天都会呕吐四五次，之前孕吐的频率差不多每天一次，所以阳了5天后称体重，我瘦了5斤，整个人特别劳累。
关键我还有一个特殊情况，就是我们公司最近在装修，是有甲醛的。
公司散了一段时间，我本来想说去上班，但是都说怀孕前三个月很不稳，
然后我听到身边有孕妇因为这种情况生下来的孩子耳朵畸形，我就立马请病假在家了，所以我每半个月要去医院开一次病假单。
可以预想到之后我会比较频繁的去医院，离「卸货」还有这么多天，不知道病毒会怎么样发展，既担心复阳，又因为长期请假没有收入，有一定心理压力。
每次聊到这个话题，我老公和我妈都会作轻松状，「人生这么长，不差这一年赚的钱，你别乱想。」
只能说，现阶段给孕妈妈们一个心理避难所，真的很重要。
@Rose，33岁，怀孕37周，已阳康
我也是比较早一批阳的，猝不及防阳了一周多，怕感染别人，也没有精力去产检。
我妈和我婆婆反应比较大，愁眉苦脸的，看到负面新闻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焦虑情绪。
我自己心态反而挺平和的，觉得应该也不是很严重，大家一起免疫就过去了。
但后来和其他孕妈妈交流，这个病不确定性真的太高了，落在每个人身上的症状反应、轻重都不一样。
当时我的初步症状是有点发冷，量过一次体温是38.2，内心觉得自己能扛过去。下图是我当时的症状梳理。
图片来自Rose小红书
有一个孕妈群，群里面接近300人，12月中旬的时候一半都阳了，孕晚期妈妈尤其担忧新生儿阳。
我就把自己的转阴过程和缓解病症的方法都记录下来，发在了网上。这条帖子成了我近半年点赞、收藏、评论最高的帖子。
我就是眼看着后台不断出现「99+」的标识，评论区一片求助和询问。
我的病症大致分为三个阶段：发烧疼痛、嗓子不适、咳嗽等转阴。
第一阶段就是发烧—疼痛—退烧。
我只发烧了一天，全身剧烈疼痛了一天，很快就过去了。因为没有及时买到对乙酰氨基酚，所以我压根没有吃药，纯靠物理降温。
有一个特别好用的方法，因为宝宝是很怕高温的，持续高温会导致胎儿缺氧、窘迫，于是我把肚膜冰了一下敷在肚子上，面膜冰了敷脸，全身物理降温。
图片来自Rose小红书
然后每天喝以上的梨子橙子柠檬水，补充vc和电解质。
梨子去皮去核，切小块后加上橙子，柠檬不去皮去籽切片，再加上适量冰糖。一定要去籽，否则会很苦。
第二阶段是嗓子不适。
半夜我嗓子疼了，赶紧起来给自己蒸了一个盐蒸橙子，然后继续睡觉。起来之后又继续吃了一个盐蒸橙子，嗓子的疼被我压下去了。
之后就开始咳嗽，吃了两碗冰糖雪梨还是不能止咳，于是咨询了产科医生，医生推荐可以喝急支糖浆，有缓解效果。
图片来自Rose小红书
第三阶段是咳痰—流鼻涕—失去嗅觉。
这是我最难受，也是最长时间的阶段。我的痰很多，医生让继续喝急支糖浆，并且鼻子不通气导致睡眠不好，我吓得开始监测自己的血氧含量。
再加上擤鼻涕多，孕晚期血管扩张，我有点流鼻血，鼻子都擦红了。
现在已经转阴第九天了，这两天突然又咳嗽起来，有点慌，打算咨询一下医生，寻求解决办法。
我想给所有准妈妈一个建议，如果不舒服，千万别扛。
医生说能吃的药赶紧吃，别怕影响胎儿，母体的身体健康才是胎儿健康的保障。
@馨馨 ，27岁，怀孕十一周，未阳
如果给我的2022年12月几个关键词，是「魔幻」、「不自由」。
我们小区12月1号出了一个阳性，当时小区戒备极其严谨。我一到小区门口，就看到了警车、大白，和我们说「只进不出」。
如果要出门，第二天一大早你得先到楼下做核酸，结果出来了你才能走。这样的防控状态延续了四天。
12月5号，我突然发现小区里面的大白都走了，什么防护都没有。不需要扫码，核酸点也撤了。
前一天全员还谨小慎微，耳边听到大家讨论哪栋楼哪栋楼有阳性居民，后一天就一片寂寥，非常魔幻。
我就觉得不可思议，说放就放，根本来不及去想要做哪些准备。
当时也没见识到新冠的传染性，N95口罩也没有买。完全后知后觉，被社会大浪推着走的感觉。
12月9号晚上我参加了一个小型的朋友聚餐，第二天朋友就告诉我她开始低烧了。
紧接着两天之内，坐我周围的5个同事都发烧请假，我开始慌了。
那时候开始，我老公、家人劝我不要去公司上班。
但我还是坚持去了公司几天，一是因为我是团队的管理者，居家办公效率不高，手头上有好几个重要的项目需要我去跟进，其次公司当时也没有发布相关通知。
后来公司阳的人日渐增长，发布了居家办公的通知，我才居家的。
这个期间我最大的情绪是害怕，因为我没有买到孕妇可以吃的药，临时购买的防护装备也没有到。
期间我不得不去医院产检了一次。当时连戴了5层口罩，还带了帽子和消毒液，才敢进去。
但我没有让我老公进医院，我让他在医院门口的马路对面等我。如果两个人都阳了就太惨了，我自己进去，如果我阳了他还能照顾我。
到医院之后，我什么都不敢碰，医院扶梯不敢扶，座椅也不敢坐，看着那一排椅子，就感觉上面长满了病毒，恐慌程度MAX。
见到医生，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「我阳了怎么办？」
医生说「你阳了就来医院就好。」
我说「外面都说没有药了，医院还有药吗？」
她就说「医院现在有，但是后面也快没了。你阳了你就来医院，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你考虑，不是你该担心的。」
听到这句话，我觉得还是有一道最后的防护线，情绪稳定了不少。
后面我又去了一次医院，这次感染风险更大。因为我要做B超，得喝水憋尿。
我就四处张望，找一个大厅里人很少的地方，躲到角落。走到那就开始喷消毒液，喷完才敢拉开口罩喝水。
每喝一瓶水都觉得自己一定无形之中吸入了不少病毒。
比较好的是，第二次去医院，我发现孕妇妈妈的防护装备比上次见到的都更好一些。很多人都穿上了大白服，大家也都非常有次序的一个位子隔着一个位子坐。
就这么紧张的熬到了12月25日平安节，那天晚上我和我老公还挺开心的，买了蛋糕，叫了海底捞在家里吃。
结果吃完以后他说他喉咙有点不舒服，我们都想着可能是因为火锅太辣了，喉咙有点缓不过来。他就吃了西瓜霜润喉糖。
过了一段时间，他说喉咙还是很痒，立刻警觉起来，晚上就分开睡。
果不其然，第二天他高烧了，我又进入了新一轮「病毒防卫战」。
最近经常看到三亚回暖相关的话题，新闻报道里写，普通人阳康了一个个冲向三亚，「飞机上坐满了人，酒店房间几乎售罄」……
但是孕妇只能待在家里，如果家人阳了，你连待在家里也要小心翼翼。
因为你不知道它落在你头上给你带来的危害是什么，带给孩子的又会是什么。
我在各个信息软件里刷到孕妇阳了之后的情况，有阳了之后生产结果和孩子一起发高烧的，有阳了之后发现自己羊水变少的，我还看到胎停的一个病例，情况非常的多。
这个过程充斥着等待宣判的那种无力感。我们的人生自由、心理自由都被迫「回缩」。
而这样的状态，要持续多久呢？
不是有人复阳了吗？感染高峰后面还有吗？新冠还会有哪些变异株呢？孕妇用药会持续供应到位吗？如何减轻对胎儿的影响？
太多的未知，却等不到一个精准答案。
@棉花，30岁，怀孕十一周，未阳
疫情逐步放开的那几天，我刷朋友圈会看到很多人感慨「终于自由了。」
我只有一个疑惑，病毒还没有消失，想好怎么应对了吗？孕妇其实是不太能用药的，我就没有给自己囤药。
结果我婆婆因为比较爱玩，疫情放开没两天，她就阳了，没几天我老公也阳了。
我和我老公都是在银行工作，我已经做好他阳的心理准备了，但是我自己，我坚持的原则就是能不阳就不阳。
所以我老公就去单位睡，我婆婆也回老家睡，我请了半个月假期，打算等大家都阳过一波元旦后复工。
老公搬去单位的那天，是我们的两周年结婚纪念日。
他先回来帮我收拾了一下家，在家里喷好酒精，我也没敢出来见面，躲在房间里跟他打视频，看着他干活。
有一种荒诞的苦涩，又夹杂着夫妻相守的心安。情绪很复杂。
这一个月，我去了三四次医院，无论是等看医生还是等做医疗的时候，我的耳边全都是咳嗽声。
连医生自己也是很重的鼻音、不停地咳嗽。
就像网上的表情包，感觉我自己一个人站中间，包围着一群阳性市民。
不过每次都有惊无险，感觉我的防护措施都做的蛮到位的。
首先四件套从来不落下——口罩、面罩、手套、防护服，其次一出医院我就立马换口罩，上车喷酒精。
只要回到一个人的空间，我就会立刻把它们都换下来。
回到家，我会立刻用盐水冲嘴巴，洗澡洗头换衣服之类的，每次出门回来我都会严格做完这些。
现在就是我一个人住，万幸我没有孕吐反应，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。
前段时间运力很紧张，没有办法线上买菜，我公公帮我去菜市场买菜，然后喊一辆滴滴车送到楼下，再让物业帮我送上门。
但安全都是暂时的，现在我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了。
虽然有自己的理财室，但是每天要和很多客户「亲密接触」，每走一个客户，我就喷一次消毒液。
我整理了一些防疫小tips，供孕妈妈们参考：
①出门戴防护面罩，医用口罩（尽量每隔4小时在私人空间换一次），一次性医用检查手套，消毒喷雾，酒精湿巾（擦手机，钥匙等小物件）；
②出门的时候尽量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，谨防有身体接触，也禁止用手揉眼睛鼻子；
③回到家后把物品放在门口，用消毒喷雾消毒，间隔4个小时以上才拿进家里，出门前把换洗衣物准备好，
回到家后洗澡洗头，用浓度偏高的盐水冲洗鼻子和口腔，带手套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加衣物消毒液清洗；
④家里要保持开窗通风
⑤平时注意保持心情愉悦，早睡早起，多喝水，多补充蛋白质和铁
我是在12月16日下班回家路上，接到了闺蜜的电话：「怎么办？！我老公阳了！你那边买到对乙酰氨基酚吗？」
闺蜜当时怀孕11周，疫情说放开就放开，等到她去囤药的时候，都卖了个精光。
当下我就在小红书搜素「孕妇抗阳」关键词，往下划拉四五页，大批的准妈妈「沦陷」了。
这期间，看天下杂志还发布了一篇《高风险面对新冠，如何保护高风险群体？》的文章，里面提到埃默里大学医学院妇产科主任丹妮丝·贾米森。
贾米森和同事在2021年跟踪了675名孕妇，分娩之后医院为什么不给孕妇开病假，70名受感染的妇女中有9名（约13%）在分娩后出现产后并发症，她们因为发烧和血氧低而再次住院。
在605名未感染的女性中，仅有27名（4.5%）的女性出现了类似情况。
「新冠会增加产后并发症的概率。」贾米森说。
当然，社会专家宣称病毒早已不及过去那般威猛，但无准备之仗，必然引发大家对「未知」的恐慌，准妈妈们则遭受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磨难。
文章发布前，受访者馨馨阳了，她说：「今天去医院开药，很快开出了对乙，才2块9，医生没有骗我。」
但愿今年的春天，我们都能闻到花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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