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万历年间,在辽宁盖州的瓦房店,有一个姓张的盐商,人称张老板。
张老板慷慨善良,童叟无欺,可有一点,连老婆都气愤,那就是溺爱侄子大福,却刻薄亲儿子七哥。
一次, 张老板运货回来,偷偷将大福叫到身边,塞给他1只烧鸡。
大福心领神会,趁着没人,将烧鸡用纸包好,飞奔回卧房,藏在被子里,不料一转身,竟见一只黄毛黑眼的黄鼠狼,正贼溜溜地叼着烧鸡,啃得正香。
大福怒火中烧,猛扑过去压住黄鼠狼,拎着后腿扔进了捕鼠笼。可他仍不解气,又找来2根绳子,捆住小东西的爪子,倒吊在房梁上,脖子里还系了块石头。
黄鼠狼痛苦得吱哇乱叫,隔壁的七哥听到动静,忙踢开被子,一个翻身闯进屋里,看见这一幕,不由心中一颤,“好歹是条生命,快放手!”
大福却振振有词,“它偷我的烧鸡!”
话一出口,大福就后悔了,七哥看了看地上的鸡骨头,撇了撇嘴,“以后好吃的都归你,但有一条,放了这个小家伙!”
大福一听,连忙松开手,让七哥带走。他可不傻,怎么算,都是自己占便宜。
七哥拿一个小刀,小心挑开绳子,又去厨房偷了2颗鸡蛋,给黄鼠狼吃。
小东西狼吞虎咽后,跳出窗外,消失在夜幕里。此后,它常来找七哥讨鸡蛋,而七哥也乐此不疲,还照着它的样子,雕了个木头娃娃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大福和七哥,都长成了翩翩公子。
邻街黄员外的千斤喜儿,对七哥一往情深,可偏偏七哥开窍晚,对小女子的心事,一点也不明白。
每次宴客,见喜儿那含情脉脉的样子,大福都酸得冒泡儿,“我哪里比他差,蠢丫头!”
不久,黄员外的母亲60大寿,大福和七哥,陪同父亲去贺寿,席间,大福不停灌酒,七哥招架不住,便借了处空房,蒙头睡了过去。
次日清晨,天还没亮,只听府内一片喧哗,黄员外跪在井边,搂着女儿嚎啕大哭。
七哥被惊醒,揉了揉脑袋,匆忙往井边奔去。突然,一个丫鬟揪住他,厉声尖叫,“就是他,这个表里不一的浪荡子,玷污了小姐,小姐羞愤难当,这才投井!”
七哥惊得目瞪口呆,“好姐姐,可不敢乱说,我昨日醉酒,在屋里睡了一夜,何曾碰过你家小姐?”
丫鬟却声泪俱下,“你那湛蓝衣衫、腰间玉坠,我看得一清二楚,况且,你野蛮行暴时,自称七哥!”
七哥呆若木鸡,低头一看,衣服果然凌乱,还沾有污渍。这怎么可能?七哥百口莫辩,被黄员外暴打一顿,丢进柴房,等待官府拿人。
半夜,七哥奄奄一息,绝望垂泪,突然,门被轻轻推开,一个黑影闪入。
七哥挣扎着翻过身,定睛一看,竟是堂兄大福!
只见他蹑手蹑脚,从怀中摸出一把剪刀,解开他身上的绳索,又拿出10两银子、1只烧鸡、1皮囊水、6个馒头,一股脑塞给七哥,“你快跑,去乡下姑姑家!”
七哥感激涕零,“大恩不言谢,好哥哥住在我隔壁的那家伙,我这便逃命去,年迈双亲,就拜托你了!”
大福也伤心落泪,“你别怕,先保住性命,我再托人打典,一定为你申冤!”
说罢,兄弟俩抱头痛哭。
趁着夜色,七哥在大福的帮助下,快马加鞭,朝乡下的姑姑家奔去。
姑姑家有百亩良田,宅院朴素大气,只可惜,姑姑身体孱弱,两人膝下没有一男半女。如今见外甥遇难,她气呼呼地说,“放心住下,这里民风淳朴,十分安全。”
当晚,七哥与姑姑彻夜长谈,直到黎明鸡叫,才疲倦地睡去。朦胧中,他突然听到姑姑大喊,“救火!救火!”
七哥被呛醒,惊讶地发现四周浓烟滚滚,姑父抱着姑姑,正拼命往外逃。
火势越来越大,房顶的木头不断跌落,七哥吓傻了,想逃却无从下脚,姑父放下姑姑,转身冲入火海,扑向七哥。
就在这时,房屋大梁“轰”地砸下,正对七哥的脑袋,姑父大叫一声,一把推开他,自己却埋在废墟之下。
姑姑凄厉尖叫,像发了疯一般,要扎进火海同归于尽,七哥拼命拦也拦不住,突然间,电闪雷鸣,狂风大作,暴雨从天而降。
大火很快熄灭,姑姑跪在废墟前,用手拼命挖土,手指鲜血淋淋。
“嗯——”木头下,突然传出微弱的喘气声,七哥慌忙拨开杂物,只见姑父的腰、背都压下大梁下,他颤抖着嘴唇,费力说出几个字,“歹人放火,偷走了羊皮图!”
然后,他冲着姑姑深深一望,便没了气息……
七哥看得真切,姑父的眼里,还噙满泪水!
姑姑声嘶力竭,几次哭晕过去,等醒过来,已然成了疯子。
村里一位老婆婆说,在湖北的雨湖,有一位世外高人,能治各种怪病,不如带姑姑去求医,也正好避避风头。
七哥觉得有理,在姑父墓前磕了3个头,便背着姑姑,跋山涉水寻找高人。
一日傍晚,他路过一间茅屋,刚想讨碗水喝,却见一个纤细的女子,将腰带搭在房梁上,悬住脑袋,然后猛地一踢板凳。
七哥大呼“别做傻事!”飞速砍断腰带,将女子抱了下来,在后背猛拍,女子喘了口粗气,呜呜流下眼泪。
原来,女子名叫茯苓,与爷爷养蜂为生。2年前,爷爷做主,与村东铁匠潘家定亲。可好景不长,那潘家混小子浪迹青楼,还得知她胸口有碗大的胎记,死活要退亲。
爷爷气不过,找潘家评理,被狠狠羞辱,回家没几天就断了气。茯苓没了依靠,又日日被无赖欺负,走投无路,这才想到自尽。
七哥听罢,气得咬牙切齿,“这种恶霸,嫁过去才是遭罪。这样吧,你跟我走,去找高人医治,若治得好,便万事大吉,若治不好,我娶你为妻!”
茯苓一听,立刻羞红了脸,“公子可不敢胡说,我就陪着你,伺候姑母求医。”
七哥也不好意思地笑笑,“我牵扯命案,还背负血海深仇,这一路,实在苦闷,今日救下姑娘,总算碰到件好事,难得开心!”
姑姑望着她们,一阵笑、一阵哭,七哥知道,她想姑父了……
第二日,茯苓早起备好干粮,用衬布裹好,又拿了几件厚衣裳,便跟着上路了。
3人走了半个月,终于来到雨湖边,找到了世外高人的庭院,可崩溃的是,高人性格怪异,根本不见客。
七哥万念俱灰,仰天长啸,茯苓却不气馁,跪在院外的石板上,不吃不喝,整整3天。
高人大受震撼,准许他们入院一见,可要治病,得先答上一道题。
一听答题,七哥来了精神,“前辈请说,我定当全力以赴。”
高人抿嘴一笑,轻哼道,“100匹母马和100只马驹,一个时辰内配对。”
茯苓一听,大呼不可能,“一个一个试,天黑也配不完,更何况,马驹调皮捣蛋,站在母马跟前,也不会主动亲昵,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什么?”高人问。
“将马驹宰了,母马自然悲伤长嘶!”茯苓小声说。
七哥一听,突然两眼放光,“有了,将马驹饿一天,腹中空空,自然要找母马吃奶。这样,就不用杀马驹了!”
高人哈哈大笑,“如此甚好!请吧,把脉去。”
七哥激动不已,忙扶着姑姑,牵着茯苓,向客厅走去。
高人观察了片刻,配好7剂汤药,交给七哥,“老夫人没什么大碍,只是,要治好这位女子,还缺一味药!”
“什么药?”七哥心头一紧。
“不远处的凤凰山,有一种五步蛇,日夜盘缠在石楠藤上,涉险捕蛇的人,没一个活着回来,你一个书生,去了也是送死!”高人说罢,叹了口气。
茯苓听了,眼中噙着泪,“公子不必去,我不嫁人就是了,何苦搭上条性命?”
七哥一阵心酸,“胡说,你照看好姑姑,我就是拼了命,也给你捉回蛇来!”不等众人反应,他就放下汤药,转身向院外跑去。
茯苓心中又喜又怕,七哥对她的情谊,她何曾不知?可若他有个三长两短……
茯苓不敢往下想,抱紧姑姑,默默祈祷。
而另一边,七哥背了个竹筐,手拿一只叉子,小心翼翼往深山走。凤凰山陡峭茂密,还有瘴气,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万幸,晌午时分,他找到了一片石楠藤,五步蛇一定就在附近。七哥探起身子,用叉子使劲儿一挑,突然,一条黑底白花的大蛇,“嗖”地从石缝里窜出,张开大嘴,狠狠咬向他的右臂。
七哥惊叫一声,脑袋一片空白,他知道,被这种蛇咬过后,不出5步,就命丧黄泉。
就在此时,一道疾风飞驰而过,扬起一把沙土,大蛇立刻缩成一团。
七哥抬头一看,这不是当年偷鸡的小黄鼠狼吗?只见他嘴里叼着一株草,示意他吞下去,然后转身和大蛇扭打成一团。
大蛇垂死挣扎,对准黄鼠狼的后腿就是一口,黄鼠狼也咬住大蛇的七寸,死不松口。
终于,大蛇颤抖了几下,不动了,黄鼠狼也奄奄一息,喘着粗气。
七哥挣扎着爬起来,将那株草分成两份,一份塞到小家伙嘴里,一份自己吃下,躺了半日,终于恢复些力气。
趁着月色,他将五步蛇装进竹筐,然后将小黄鼠狼搂在怀里,往山下赶去。
茯苓得了药引,皮肤焕然一新,更加娇艳动人,而姑姑也恢复神智,拉着七哥的手,含泪道出羊皮图的秘密。
十几年前,姑父赶集回家,路遇一位行乞的老人,好心给了他2个包子。
那老人狼吞虎咽后,叹气说,“我前半生烧杀抢劫,攒下万贯家财,如今老了,竟被养子扫地出门,可笑啊!今日你救我一命,也算缘分,我便送你一张宝藏图,能否发迹,就看你的造化了!”
姑父接过来一看,一张破羊皮,上面一个字也没有,便压在箱子里,没有再提。谁知,时隔多年,一张羊皮图,竟招来杀身之祸!
“姑姑,你可记得放火之人的样貌?”七哥连忙问。
“不记得,哦,不,我受到惊吓,一把扯开那人的衣领,发现他右肩膀有一颗红痣!”姑姑突然紧张起来。
七哥若有所思,茯苓劝他,“别着急,我们回老宅子,看有没有线索。”
姑姑看得出,2人情投意合,便摘下手上的玉镯,送给茯苓,“好孩子,等大仇得报,就为你们办喜事!”
茯苓听了,羞得转身就跑。七哥也满脸通红,“姑姑!”
说话间,突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,一蹦一跳进来送信,“刚才一个大高个儿,塞给我一根糖葫芦,让我把这东西送进来。”
七哥一看,收信人名字上画了一道蓝圈,立刻预感不祥。
果然,是堂兄大福寄来的。信中说,七哥的父母因思念成疾,双双病逝。不过,他已托人打典,让一个囚犯顶包,命案已结。快回家吊唁双亲。
七哥读罢,泣不成声,他片刻不敢耽搁,带上姑姑和茯苓,快马加鞭奔回故乡。
临走前,他邀请小黄鼠狼一起,这家伙却摇摇脑袋,“凤凰山充满灵气,我要在此修炼,你走吧。切记,回府后睡觉,把鞋搁在鸡窝上!”
七哥不解其意,但也没多问,告别后立刻往家赶。
半个月后,七哥回府,与大福相拥而泣。他祭拜了父母,夜晚,便住在儿时的卧房,姑姑与茯苓,则睡在隔壁的书房。
躺下后,七哥浑身疲惫,迷迷糊糊睡了过去,可脑海中,突然想起小黄鼠狼的话,便硬撑着爬起来,光着脚丫,将鞋子放在鸡窝顶上。
恍惚中,他看见大福尾随茯苓,可揉揉眼,又不见了,便没有当回事。
半夜,七哥正昏昏欲睡,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,是茯苓!
七哥心中一惊,忙光脚冲出房门,猛砸隔壁的窗户,他听得真切,有人在扯茯苓的衣服,姑姑拿枕头猛砸,却被推倒在地。
茯苓声音凄厉,七哥的心都碎了,他后腿几步,猛地用身体撞门,只听“哐当”一声,门开了,迎面一个男子,正光着膀子,扑在床上。
“堂兄!”七哥先是一愣,转而气愤,“放开她,茯苓是你未来的弟妹!”
大福却哈哈大笑,“今日就让你看看,她是如何服侍我的!”
七哥大怒,“我杀了你!”
大福不屑,“你活不过今夜了,我早在你的鞋里藏了毒针……”说话间,他一回头,猛地发现七哥光着脚!
“你的鞋呢?”大福慌了神,七哥抽起一条板凳,对着他的后背一通猛砸,大福扑腾了几下,身子瘫软下去。
茯苓一把扎进七哥怀里,嚎啕大哭,七哥轻拂她的背,“不怕,不怕!”
姑姑从地上爬起,手持烛台,凑近大福跟前一照,突然大喊道,“红痣!”
七哥一看,大福的右肩上,果然一颗樱桃大的红斑,十分醒目。莫非,他就是放火盗图的歹人?
七哥顿觉后背发麻,忙喊来家仆,将大福捆起来,连夜送到官府。
次日,在县太爷的严刑拷打下,大福哭着签字画押。原来,他嫉恨七哥迷住了喜儿,便趁那日拜寿,灌醉了七哥。
趁着七哥昏睡,他慌忙扒掉七哥的衣服玉坠,套在身上,然后闯进喜儿闺房,霸占了她。
没想到,喜儿性格刚烈,觉得所爱非人,气愤之下投了井。大福一看闹出人命,便一不做二不休,故意栽赃七哥。
“那你为何助我逃脱?”七哥想不通。
大福战战兢兢地说,“想在庄子杀掉你。”
原来,大福料定,知县早晚会查出真相,要想保命,必须让七哥死。
恰好,几日前姑姑做客,提起家中有藏宝图,大福躲在窗子下偷听,突然有了主意:将七哥骗到庄子上,再放一把火,这样,宝图到手,七哥也永远闭嘴。
大福果然歹毒,可他做梦也没想到,姑姑看清了他身上的痣,而天降大雨,浇灭了他的美梦。
为了除掉后患,他又将七哥骗回来,鞋里藏针,没想到,鞋子被七哥放在鸡窝上,成群的黄鼠狼跑来住在我隔壁的那家伙,叼走了毒针。
“那我父母因何而死?”七哥双眼通红,咬牙切齿。
“我骗他们说,你被大火烧死了,二老一激动,忧郁而亡。”大福颤巍巍地说。
案件至此,已真相大白。大福认罪伏法,咎由自取。
七哥将姑姑奉养起来,三年孝满,八抬大轿,将茯苓迎娶过门。
洞房之夜,茯苓看到墙上的牡丹图,十分喜爱,便伸手去摘,没想到,手指碰到个机关,墙面缓缓打开,背后的暗格里,竟有一个红木质的漆盒。
茯苓一惊,忙打开小锁,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张破羊皮。
“羊皮图!”七哥瞪大了眼睛,拿到灯下比划,可照了半天,也透不出一个字。
“没戏了!”七哥沮丧地说。
茯苓却皱眉说,“拿个火把,还有明矾水。”
七哥没有多问,立刻照办。茯苓含了一口水,喷在皮子上,然后拿起羊皮图,在火上反复熏烤,渐渐地,一些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。
半个时辰后,整张羊皮被烤得焦黄,藏宝图终于浮现!
七哥惊喜万分,“你哪里学来的本领,如此神奇?”
茯苓笑眯眯地说,“爷爷年轻时,曾入宫表演杂耍,这个法子,就是西域的手艺人教的。”
七哥开怀大笑,“今日双喜临门!”
是夜,小夫妻恩爱缠绵,说了一夜悄悄话。
次日一早,七哥带领家丁,进山挖出宝藏,却一分没留,捐给附近遭灾的州县。
随后,茯苓与七哥一起,发明出一套皮影戏,并将这门手艺,教给当地村民。
到了康熙二十三年,朝廷解除海禁,盖州城的皮影戏,通过港口传到世界各地。
而茯苓和七哥的名字,也被后人永久铭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