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川北路塘沽路交汇处海泰北外滩
引
子
上海，是一个充满了美妙的矛盾与奇异反差的国际大都会。
她有时候有点俗艳，就像一个苏北来的的姑娘，虽然美丽但也虚荣，但上海这个地方真的蛮妖，无论是哪一位苏北姑娘讲的是一口标准苏北话，时间一长，她就感觉老好地认为自己就是上海人了，认为苏北话就是上海话了，就如现在讲普通话就当沪语了。
大卫坐在乍浦路桥的栏杆上，讲着一口只有老上海人才会讲的沪语，伊双臂怀抱在胸前，两只细长的像螺丝钉一样的脚，交叉在一起不停地抖动着，摆出一副上海男人的腔调——“老卵”。
90年代虹口及北外滩航拍 陆杰拍摄
01
上海腔调
大卫完全有资格摆“老卵”，伊不单可以在乍浦路桥上数一数二的称为上海男人，就是在全上海，伊也可以掼交关男人几条横马路。
虽然，伊在外国生活了很多年，但语境没有改变，都是一帮子80年代就从上海出来的人，这个时候，上海话的发音还有尖团音，一听就知道侬是住在虹口还是黄浦，或是住在南市的，甚至虹口的发音也能听出来是住在四川北路上或是住在海宁路上。
大卫还是看不惯上海人的“AA制”，有本事请大家一起吃饭，就要请大家吃最好的，除非请不起人家，那索性就不要请吃饭。
不是吹牛，自从大卫懂事情起，伊一直请朋友们吃饭的，四川北路上的几家饭店他都可以闭上眼睛摸到饭店门口，甚至几家饭店都有他专门的座位。
但大卫有时候还是低调的，特别是在几个赤膊兄弟面前，伊从来不掼所谓的“浪头”，因为，这几个赤膊兄弟都是知根知底的，从爷爷辈起，他们就知交了。
想到兄弟们，大卫的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，伊又在想晚上去哪家饭店吃饭了。
今天，大卫就在乍浦路桥上等伊几个兄弟，伊要向他们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……伊一边在等兄弟们，一边在和边上几个在拍照片的老男人在讲话，那几个老男人用一根不锈钢的杆子，夹着手机在拍太阳向西移动的延时照片。
大卫最不喜欢看这些老男人的样子，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苏州河上太阳升起来和落下去，如果，一个上海人连苏州河上的太阳都没有看到过，伊算啥额上海人？
从乍浦路桥看陆家嘴“三件套”
02
往事如烟
70多年前，大卫诞生在四川北路上的一栋花园洋房里，因为靠近景林堂，全家人都信教，爷爷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——大卫。
爷爷年轻的时候来到了上海，和几位同乡一起在乍浦路桥堍建了一个码头，供四面八方来的的舢板停靠，并在苏州河边有一个仓库，仓库里堆放着很多东西，有吃的、穿的、用的，所以，大卫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里，并从小受家庭和教会的影响：对身边的人好一点，大家都是兄弟姐妹。但好景不长，在大卫上小学时，爷爷的码头被公私合营了。
于是，在大卫懂事起，伊就记得自己有三个兄弟，他们经常在一起玩，去乍浦路桥上乘风凉，高兴的时候就一起跳进苏州河游泳，游到爷爷曾经的码头边上，大卫就对兄弟们说：这个码头我早晚要拿回来的。
大卫说这句话时，是随口一说的，伊这辰光啥也勿懂，只晓得后来偷偷叫把爷爷藏起来的“小黄鱼”拿到银行里去调成人民币，然后请几个兄弟去“新亚饭店”吃饭，去国际电影院看电影，并帮阿国一起去追一个女同学，伊认为，阿国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。
景林堂 来自网络
03
兄弟情深
阿国是这几个兄弟中长得比较帅气的，一看他的五官就是典型的苏北人，俗话说：扬州美女苏北哥哥，伊身上还有几块胸肌，在苏州河游好泳上来时，身上的肌肉会闪闪发光，引来女同学们赞美的目光。
阿国就住在昆山路上花园洋房隔壁一条弄堂里——蟠龙街。
伊和大卫同年同月生，听说，阿国还在他妈肚子里时，伊爷爷就摇了一只小舢板从黄浦江一头轧进了苏州河里，这个辰光，有很多的小舢板从江浙一带逃难来到上海，大家都认为，只要进入了苏州河，就是到了上海。
阿国的妈就挺着一个大肚子在拼命摇船，摇到大卫爷爷的码头时，阿国妈觉得自己的肚子痛了，她知道要生了，就扑通一下子坐在了船头上。这个时候，大卫的爷爷正好在码头上，伊看见阿国的妈要生了，就对边上的人说：去帮个忙吧。
阿国的爸当机就跪在了大卫爷爷面前说：穷人没有东西可以谢恩人，但以后，有需要我命的时候尽管要就是了。
大卫的爷爷真的是一个好人，伊看这家人家三代人吃喝拉撒睡全部在船上，就动了恻隐之心，问阿国的父亲道：愿意在码头上做事情吗？如果愿意，蟠龙街上有一间房子可以借给他们住。
于是，阿国的家人就和大卫家成了雇主关系，但在阿国的父亲心里，老板是一个好人。后来，在人人闹革命，亲儿子揭发父母的时候，有人要阿国的父亲站出来，说这个资本家是一个剥削阶级，是一个大坏蛋。
阿国的父亲就拒绝站出来，还说这个资本家是一个好人，为此，阿国的父亲被一帮人打了屁股，让他躺在乒乓桌子上，四个造反派轮流用码头上扛东西的扁担打人，说他是资本家的狗腿子。
阿国的父亲被打了奄奄一息，差一点命都没有了，但他对阿国说：在你生出来的时候，我对老板说过：穷人没有东西可以谢恩人，但需要我命的时候尽管要就是了。
阿国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，当他知道有人去抢大卫家在昆山路上的花园洋房时，伊就叫上阿三阿四二个兄弟，抄起手中家伙直奔大卫家，把几个强占房子的人赶出去了。大卫很是感动，伊知道除了阿国家庭出生好一点，阿三阿四家也是泥菩萨过江，自身难保。
蟠龙街 来自网络
04
难念的经
阿三家的爷爷是从宁波来上海的，住在塘沽路、乍浦路的“红双子座”中的小浦西公寓里，并在四川北路上开了一家烟纸店，烟纸店的一些生活用品就是从大卫家的仓库里批发来的，这些小孩子也是吃着阿三家烟纸店的糖果长大的，为此，大卫还保存着很多的糖纸头，后来，为了阿国的女朋友，那个喜欢糖纸头的小姑娘，大卫就把糖纸头送给了阿国。但在讲阶级分子的年代，阿三家属于小业主，人家要斗斗侬随时随地都可以的。
还好，阿四家是住在被称为“远东第一公寓”的河滨大楼里，伊的父母都在市政府里工作，阿四的爸爸最早是在大卫爷爷的码头是学生意，学得蛮好的时候，突然有一天，伊对老板说，自己要去苏北闹革命。老板知道留不下人了，索性就给了阿四爸爸十几块银元，叫他好好保存，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，这些银元可以让他从苏北逃回上海，可以继续在码头上干活。阿四的爸爸很幸运，到了苏北不久，解放军就聚集在长江准备横渡长江，解放全中国。
阿四爸爸作为上海人，知道上海的一些马路和建筑，特别是一大帮解放军进入城市后，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大小便？上海是一个大城市，大城市里是不能随地大小便的，于是，首长就问阿四的爸爸：怎么办？阿四的爸爸就领着首长跑到一个有窨井盖头的地方，将窨井盖头翻起来，大家一看顿时觉得自己的膀胱发涨，纷纷解开裤子，围着窨井盖头的地方解决问题。
解决好问题的首长拍了拍阿四爸爸的肩膀幽默地说到：原来上海的马路下面藏着许多污泥浊水，我们要小心呀。
后来，阿四的爸爸因为此事立了功，在安排工作时就去了市政府部门，专门负责场上海城市的环境，包括倒马桶的事情。一家人也就住进了河滨大楼里。
阿四是在苏北出生的，是解放区的孩子，到了该上学的时候，伊就是班长，大卫、阿国、阿三都是归他管。
不过，阿四的爸爸是一条汉子，伊没有忘记老板给他的十几块银元，在上海解放不到一年后，伊就去看老板了，并带上儿子。就这样，阿四从小就和他们玩在一起。他们四个人结为兄弟，并在高中还没有毕业时，就一片红去了农村插队落户。
河滨大楼 来自网络
05
各奔前程
这四个兄弟聚在一起，也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，从农民家里偷了一只鸡，当天晚上杀了吃，然后坐在一起打牌，谁赢了就吃鸡大腿，输了就吃鸡屁股。
阿国他们都知道，大卫平时总是把家里寄来的生活用品分享给大家，于是，他们就故意输给大卫，让大卫吃鸡大腿。大卫心里明白，他在心里暗暗发誓：我们一定要回上海去，回到四川北路上去，我回去了第一件事情，就是请兄弟们吃饭，要把四川北路上的所有饭店都吃一遍。
后来，这四个人先后回到了上海，阿国顶替了父亲在港务局工作，和同时插队落户回来的女知青结婚了，婚房就在蟠龙街上，和父母挤在一起，还生了一个儿子。
再后来，阿国的女人去了日本，不到一年，女人就回来了，是和阿国离婚的，但她还算有良心，给了阿国很多钱住在我隔壁的那家伙，让阿国去虹口公园附近买房子，说儿子今后也是要结婚的，这个房子是大事情。
阿国没有听老婆的话，却把钱投进了股市里，伊想在股市里大大捞一把，再去买房子，结果，房价天天在见涨，股市天天在跌，阿国这笔钱全部打了水漂。转眼，阿国的儿子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，但在上海没有婚房，没有一个小姑娘会和他谈朋友的，连朋友都没有资格谈，根本就不要说结婚了。最后还是在日本的亲妈出面，将儿子带到了日本。
不过，阿国也对儿子许了一个心愿：只要蟠龙街动迁了，一定拿房子，这个房子就是侬的。
讲到房子，大卫的心里更是“胸闷”，伊回到上海后，先在里弄加工厂上班，每天拿8毛钱，这点钱根本不够大卫花的，伊从小就是少爷派头，吃惯用惯了，而且派头还特别大，只要是朋友们在一起吃饭，都是他掏钱的。
这时候，大卫的一个亲戚从国外回来探亲，说愿意帮大卫办移民，但需要一笔钱。大卫一想那就把昆山路上的花园洋房卖了，何况，自己就是爷爷唯一的孙子，将来在外国赚钱了，再在上海买房子是分分秒秒的事情。于是，大卫就把这栋洋房卖了。在出国之前，大卫还专门请了三位兄弟在太湖饭店吃了一顿饭，并对住在河滨大楼里的阿四说：侬应该出国去的，凭我们兄弟一场，也应该有一个人陪我一起出国。
阿四笑了笑，伊讲：我胆子比较小，再说已经结婚了，就太平点过日子吧。阿四回到上海后，也是顶替母亲的工作，在一个事业单位做一个小小的公职人员。后来，阿四在单位里有享受到了分房政策，除了自己继续住在河滨大楼外，还在曲阳新城分到了房子。
大卫就问阿三：侬有啥打算？
阿三推了推自己的双手，眼睛向上翻了翻，又低头看了一看饭桌上的一碗“芙蓉炒虾仁”说到：等你在外国稳定下来后，再带我出去吧。
大卫想想兄弟们讲的都有道理，于是，伊就拍拍胸部道：等我回来。
昆山路花园洋房 来自网络
06
人和房子
大卫这一走就是几年，而上海也在日新月异的发生变化，阿三从农村回到上海也是顶替了父母在虹口区烟糖公司工作，后来企业改革，阿三就将自己的工龄卖断，换取了这家烟纸店。
随着四川北路上的改造，烟纸店也动迁了，阿三在浦东拿了一个门面房，然后还拿到点补贴，于是阿三在虹口的瑞虹新城买了一套房，那时候，那里的房子非常便宜，大家认为那里是虹镇老街，有名的江北窟。
但阿三眼光特别好，伊认为在上海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地方，只要是人可以住的地方都好地段。
再说，江北人有怎么样？自己最要好的同学阿国就是江北人，何况，上海滩就是宁波人和江北人打下的天下。于是，在兄弟们中，阿三是第一个享受到了动迁房子的“阳光政策”，那间在塘沽路、乍浦路的“红双子座”大小浦西公寓的房子，也成为了历史保护建筑，阿三就把这里的房子出租给了一位外国人住，每个月租金8000多元，日脚蛮好过的。
大小浦西公寓 来自网络
阿国也终于等到了蟠龙街的动迁，经过努力，拿到了两套房子，伊没有食言，一套给了大儿子，一套就自己和第二个老婆生的女儿住，阿国对老婆说：女儿以后反正要嫁出去的，我们到时候给她准备好一辆轿车就可以了。
阿国的老婆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，再说，大儿子的妈妈对他们很好的，经常给自己的女儿带日本的东西过来，也热情接待过他们去日本玩，女儿背的包包全部是日本买的。
就这样，大家在上海安居乐业，三家人家经常聚会，但他们心中最想念的人就是大卫了。想念兄弟们一起在四川北路上度过童年、学生时代……因为这里是充满了烟火气的地方。
从20世纪30年代初出版的《上海风土杂记》中，我们看到有这样的描述：全上海除南京路、福州路以外，以北四川路为最繁盛，日夕车辆、行人拥挤。
四川北路在很长一段时间，都是上海商业的繁华街区之一，其繁荣程度仅次于南京路、霞飞路(今淮海中路)。上海人口中有一句口头禅：走走看看南京路、淮海路，实实惠惠买在四川北路。
如今，腾飞的北外滩，再次让靠近苏州河的四川北路南段成为时代的焦点。
对生活在蟠龙街上的阿国、塘沽路、乍浦路小浦西公寓的阿三、河滨大楼里的阿四，这里是他们的童年生活中，能听到外滩海关钟声，听到黄浦江上轮船的鸣笛，可以从乍浦路桥游泳到四川北路的地方。
在他们的心目中，无论怎么改变，这里都承载着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。
但大卫的心中，他要住在能看见自己爷爷曾经的码头，住在现在被称为北外滩的地方。
80年代航拍图可以看到上海邮政总局大楼和河滨大楼 陆杰拍摄
尾
声
在四川北路生活过的人，他们的心中永远有一个梦想住在我隔壁的那家伙，何时能回到这里。他们怀念四川北路上曾经的辉煌，生活这里的方便，还有自己的家人在这片土地上付出的心血，包括自己的青春岁月……
大卫到了国外经过他自己的努力，也安顿了下来，有了自己的生意，并且自己也做了爷爷。但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失落感，何时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？回到上海？上海已经没有房子了，那个让他“胸闷”的昆山路上的花园洋房，他是再也买不回来了，但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更强烈的愿望：我一定要在乍浦路桥附近买有栋好房子，我要看到爷爷曾经的码头，就是码头买不回来了，我也要天天看到这个地方。
于是，大卫回到了上海，天天看各种房子，经常在乍浦路桥上看风景，终于，伊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房子，靠近乍浦路桥，位于北外滩四川北路曾经最繁华的地方，而且，就在昆山路上花园洋房隔壁。
这个由海泰地产开发的海泰北外滩，由近13万平方米的公寓住宅、海派博物馆和精品酒店组成，三栋160-170米的超高建筑群拨地而起，浦西住宅的天际线也将由此诞生，成为了北外滩世界会客厅的又一核心地标。
海泰北外滩
对大卫来说，这是他最理想的地方——从海泰北外滩最高170米的高空俯瞰，能看到爷爷当年的码头，能看到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，同时，作为一种家族的传承，让自己的儿子孙子永远记住自己是上海人，是四川北路上的小开。
大卫已经决定了，伊就在北外滩的四川北路上买房子了，伊在等他的几个兄弟，告诉他们：我大卫回来了，我们仍然可以在四川北路上重温昔日的辉煌。
城读特约撰稿人：董鸣亭
作者介绍
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，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。著有《上海十八相》《上海十八样》 《上海十八行》 《上海十八恋》《女贞树下LUN--上海老洋房的故事》（与陆伟合作）长篇小说《蓝宝》等著名图书，被读者称为“石库门女作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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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别忘了设为“星标”，我们就不会失联啦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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